子夜

*佳昱佳无差。

*设定来源于《青春猪头少年不会梦到兔女郎学姐》。

*一切和现实的冲突是因为本人文笔太差&两年前开始写的所以有冲突&情节设定需要，球球不要骂我（抹泪）。

 

1.

马佳踢着拖鞋，溜溜达达地向小区门口走。

在门口的小超市买了包烟，结账的时候他瞥到路边树下一个人穿着黑T恤黑裤子，只有球鞋过分亮眼。他忍不住仔细研究了那双亮黄色的鞋，眼神上移才发现那个人有些眼熟。

那人正坐在行李箱上，低头专心看手机。马佳把烟揣进兜里，慢慢踱到树下。

这下他确定了，尽管戴着口罩，他还是认出了这人就是蔡程昱。马佳伸手拍拍他的肩膀：“蔡蔡，你怎么在这里？”

被叫到名字的人猛地抬头瞪大了眼睛，愣了一会才站起来拉下口罩：“佳哥。”

 

 

马佳领着蔡程昱往自家单元楼走。

蔡程昱没有提前告诉他要来他家，甚至没有跟他讲自己来北京了。而关于那个“怎么在这里”的问题，蔡程昱只是轻飘飘地回答说自己在北京有工作，四天前来的，今天工作结束之后正好有一段时间没工作安排，所以打发走了助理，想着来这里找他。

蔡程昱是知道他家在哪里的。半年前的一天蔡程昱也因为工作来北京，晚上约他出来吃饭。本来马佳以为就是两个人随意吃个饭聊聊天，没想到蔡程昱不仅点好了菜等他，甚至桌上还放着两大杯扎啤。

马佳看着这阵势懵了，脱了外套坐下之后问蔡程昱怎么了，出了什么事。蔡程昱不回答他的问题，只是把消毒餐具的塑料膜撕开扔进垃圾桶，说没什么事，就是自己工作结束了有个小假，来找他吃个饭。

马佳嘴上说着“哎放假真好我也想放”，心里半点不信蔡程昱的鬼话。他瞄一眼桌上的啤酒，端起来说“那咱哥俩碰个杯吧”，也不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，就等着蔡程昱酒后吐真言。

他自己在采访里提起蔡程昱“没事喝点酒也脸红”，在这里得到了完美验证。杯子里的啤酒下去一半，蔡程昱的脸就被酒精蒸红了，眼睛也终于直视马佳，话明显多了起来。他嘀嘀咕咕地说自己最近工作很多，还有学业要兼顾，最长时间的休息就是在飞机上的那一会，有时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忙什么，哥你是不是最近也挺忙挺累的，哥你要注意休息……诸如此类。

马佳一边听他说，一边嗯嗯啊啊地答应，提着的心稍稍放下来。没什么会比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更容易自我怀疑了，他这位年少成名的弟弟更是如此。马佳知道在这种事面前什么大道理都没用，只能自我开解。于是他就陪着蔡程昱喝酒，给蔡程昱夹菜，听蔡程昱絮叨那些工作上、学业上、人生上的烦恼。

桌上杯盘见底的时候，蔡程昱突然抓住他的胳膊，眼睛晶晶亮地看着他：“哥，其实我今天来是想说，……”

马佳感到他似乎要说什么重要的事情，看着他等他的下文。

然后蔡程昱的嘴型还保持在那个“说”字，脑袋向前一栽，趴在了桌子上。

马佳：“……”

看着蔡程昱还拉着自己的胳膊的手，马佳叹了口气。他实在不放心蔡程昱一个人坐出租车回酒店，但是他自己也同样因为不靠谱的酒量而脚步虚浮，昏昏欲睡，全靠深秋的冷风才能保持一点清醒。于是马佳拦了辆出租车，让司机开到他家小区门口。他一个人费了老大劲把蔡程昱扛进家，扔到床上盖好被子，自己才终于能卧倒在沙发上休息。

第二天早上起来，马佳没问他前一天晚上到底要说些什么，买了油条包子，招呼蔡程昱吃早饭。蔡程昱也好像忘了昨晚上原本有事要说，手里抓着根油条埋头喝豆浆，又嘿嘿笑着向马佳道谢，夸马佳是包食宿的知心哥哥。马佳说道谢就客气了，称号也用不着，下回别搞这幺蛾子就行，他这脖子再睡沙发怕是要落枕。

蔡程昱笑嘻嘻地：“那我下回再来看佳哥就带一个颈肩按摩仪，中老年人专用。”

马佳伸手搓他头发：“嘿你小子长本事了啊，你哥在你这都成中老年人了。”

之后一切如常，蔡程昱有时也会因为工作来北京，但两人也只是偶尔见面。马佳觉得他大概是想通了人生道理，渐渐放下心。

现在看来，人生道理没那么容易想通，马佳想，这年轻人的烦恼可真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。他看一眼旁边拖着行李箱的蔡程昱，虽然不知道这人为什么一声不吭突然找到自己小区，但是……有的时候人确实需要其他人的陪伴。

 

 

就这样蔡程昱在马佳的客厅住下了，生活及其规律，每天早上九点出，晚上八点回。马佳回到家做了晚饭他就一起吃，吃完自觉收拾桌子去厨房洗碗，洗完他就安安静静地和马佳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、摆弄手机，马佳和平精英的时候偶尔凑在旁边看看，到十二点站起来去卫生间刷牙洗脸，然后展开放在沙发一边的被子躺平睡觉。

这么过了两天，马佳终于有点沉不住气。他起了个早，像蔡程昱上次在他家那样买了早点，然后七点半把蔡程昱从沙发上薅起来。

蔡程昱洗漱完毕还是哈欠连天，坐在餐桌前揉眼睛：“佳哥，干嘛呀？”

马佳给他递筷子：“什么干嘛，怎么真当我这是酒店啊，来了就住，又免费还管饭。我跟你说你别给我装傻，到底干嘛来了？”

蔡程昱嘟囔：“……没啥事啊，就是工作累了找你来玩嘛。“

马佳听他这么说简直要气笑：“你这一天天早出晚归，我看也不是来找我的。”

蔡程昱不说话，眼睛转向一边，似乎突然对地砖上的花纹很感兴趣。

马佳沉默了一会，叹了口气，说：“你要是今天没事的话，可以跟我出门转转再去超市买点东西，家里没菜了，还得买牙膏和卫生纸。”他顿了顿：“你看怎么样？”

蔡程昱唰地一下抬起头，但又似乎踌躇了，考虑了一下说：“好呀。”

马佳笑了，对着早点抬抬下巴：“那吃饭。”

蔡程昱立刻低头开始喝粥了。

 

 

马佳握着方向盘，把“出门转转”变得极有气势。他不开导航，看到前面的路口想直走就直走，想左拐就左拐，不一会又开上了环线，完全不在意油价这玩意日渐增长，要是车里再放点摇滚乐简直是上个世纪的美国公路片。在路口等红灯的时候，他瞥见蔡程昱在副驾老老实实地坐着，于是把车窗按下来一点。

六月的风吹得人昏昏欲睡，马佳看着蔡程昱放松地眯着眼睛，搭在额前的刘海被风吹得一晃一晃的，感到心情好了一些。也许蔡程昱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，他选择来找自己，那不论是作为前辈、作为哥哥还是作为朋友，自己都理应陪着他，至于他来找自己的理由可能真的没那么重要。

“蔡啊，跟哥说下个路口想直走还是拐弯，听你的。”马佳很有气势地一挥手，好像自己是站在路口指挥交通的交警。

“佳哥你这拍电影呢？”蔡程昱睁开眼睛笑着吐槽：“那我要向右转。”

马佳看他咧开嘴时露出一排白牙，也跟着笑了起来。

 

 

北京交通一日游的最后一站是马佳家附近的沃尔玛。在地下停车场停好车后，蔡程昱解开安全带就要下车。

“哎，那个，你不戴口罩吗？”马佳看他一只脚已经跨了出去，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口：“今儿周末，人挺多的。”他想起蔡程昱来的那天戴的黑色口罩，之后每天出门也都是挂着口罩和耳机，可能是不希望有人认出来。这会他看到蔡程昱没戴口罩，忍不住出声提醒。

蔡程昱似乎想起来什么似的，从外套口袋里拿出口罩：“噢对，我都忘了，”他抬头看了眼马佳，又露出一种马佳看不懂的表情：“佳哥提醒的对。”

马佳感到蔡程昱原本放松的神情又变得有些僵硬，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，也只能拍拍蔡程昱的肩，解开安全带下车。

周末的超市人的确很多，即使再小心，也避免不了被人流推着向前走，有时还会碰着其他人的肩膀胳膊。马佳推着车想着购物清单，却不知为何总想起蔡程昱下车时的那个表情。他看着蔡程昱穿过人群去货架拿薯片，隐隐觉得不对劲，却又搞不明白到底哪里不对。三心二意地把需要的东西都放进推车，看着结账处排起的长队，马佳有些烦躁地搓搓脸。

蔡程昱扶着推车排队，马佳站在一旁，左手搭在车里的卷纸上，右手拿着手机，解锁了屏幕却又不知道干什么，点开微信，第一个对话框显示关注的游戏公众号更新了，他点开那个红点又退出去重新锁屏，把手机放进裤兜，心不在焉地盯着前面的口香糖货架。

突然后面有个十来岁模样的小孩推着车窜过来，没有提前减速，把蔡程昱撞了个趔趄，推车也跟着他被猛地推出去。马佳赶紧左手稳住车，右手去扶蔡程昱，站好了才反应过来，转身看看那小孩：“怎么回事，不看路啊？”

小孩攥着推车的把手冲他大声说：“叔叔我不是故意的，是这车刹不住。”

马佳一扬眉：“你撞着人了，不管是不是故意的，也得道个歉，这是礼貌，你爸妈没有跟你说过吗？要是别人受伤了怎么办？”

小孩很不服气，憋着劲跟马佳嚷嚷：“我不就撞了你一下车吗？哪里撞着人了？你不没在车前边吗？谁受伤了？”

马佳听到这话突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不好的预感应验，烦躁无限扩大。这不对劲，他转头看蔡程昱，蔡程昱死死地盯着鞋面，不抬头看他也不说话。

这不对劲。

 

 

马佳提着购物袋，蔡程昱在后面跟着。他把购物袋放进后备箱，示意蔡程昱上车。

看到蔡程昱开门坐进去，他也坐上驾驶座，没有直接系上安全带发动，而是对着挡风玻璃沉默了一会，开口问：“这是怎么一回事啊？”

蔡程昱低着头，左手紧紧攥着裤子。

“超市那么多人，又有那么多人走路的时候碰到你的胳膊、撞到你的肩膀，但是没有一个人停下跟你说句不好意思碰着你了；有个小女孩，迎面直接冲着你跑过来，躲都不躲一下；”马佳顿了顿：“还有收银台的那个小孩，他明明撞了你，却跟我说没有撞到人。”

他转过身，盯着副驾驶上的那个人，一字一句地、慢慢地说：“蔡程昱，你来找我到底是因为什么？”

蔡程昱张开嘴又闭上，不知过了多久，终于抬起头看着他小声说：“佳哥，其他人看不见我了。”

 

 

 

2.

那天在沃尔玛的地下停车场，马佳听着蔡程昱一点点说他遇到的事情。蔡程昱说他一个星期前来北京，原本什么事情都没有，工作完成得也很顺利，但是第二天的时候他在晚饭后想出门散散步，却发现拥挤的广场上那么多人都看不到他。

蔡程昱有点委屈地说：“他们碰到我也没有反应，还有的人眼睛看着我，但是在和我身后的人打招呼。”

蔡程昱慌张地回到酒店，却发现一切如常，前台的服务员甚至还和他问好。他找到助理问是否能看到他，只得到奇怪的眼神和“当然啊怎么了”的回答。他原本以为这只是他一时的错觉，结果在工作完成的那个上午，他站在助理旁边等车来，却收到了助理问他“在哪里”的微信。

蔡程昱跑回摄影棚，一路试图和每一个看到的人打招呼，却没有人回应。他摘下口罩，跑到临近的地铁站，向安检的工作人员大声呼喊，也只得到相同的结果。

他在地铁站的大厅里垂着头，身边来来往往，没有一个人看到他。不知道站了多久，他摸出手机，给助理发消息说自己之后的假期在北京有事情，就不用等他了。

“然后你就来找我了？”

蔡程昱点头：“我在想，是不是再熟悉一点的人就可以看到我呢……我拖着行李不知道该怎么办，抬头看到地铁线路图有一站离你家近，就买了张票坐地铁过去了。”

马佳问他：“那你在小区门口怎么不发微信跟我说你到了？我问你来干什么的时候怎么不告诉我？”

蔡程昱犹豫了一会，说：“我担心你也看不见我……那我给你发消息之后没办法解释现在的状况，多麻烦你……”马佳听到“麻烦”两个字一皱眉，蔡程昱赶紧接着说：“我正在想怎么能见到你，你突然出现，还可以看到我……我就想，你能看到我的话，是不是其实有人也能看到我，就像之前晚上我跑回酒店那样，就没有直接告诉你实话。在你家的那几天，我每天出门在附近转悠，也坐地铁去人多的地方，商场什么的，想看看是不是我想的这样。结果……”他不再往下说了。

情况比想象的还要严重，马佳想，而这个人还试图把这一切都憋在心里，就算见到自己也没有向自己求助。他心里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，看着蔡程昱低着头不说话，伸出手放在蔡程昱的肩膀上，轻轻拍了两下安慰他：“没事程昱，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，别害怕。”

蔡程昱没有抬头，抿了抿嘴，轻声说：“幸好……幸好佳哥你还能看见我。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。”

 

 

虽然说要一起解决，然而两人活了二十多年，从没见过这么超现实的事情发生，连原因都整不明白更不要说解决。之后的两天马佳重复蔡程昱的行动，带他去北京各个人多的地方，甚至还去了著名人类观赏景点故宫，结果俩人除了被挤到变形，正事毫无进展。

马佳表面上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，实际在心里使劲挠头。晚上俩人因为白天的故宫之行瘫在沙发上的时候，蔡程昱两眼放空地看着电视里央视四套的旅游节目：“佳哥，你说会不会是北京这地方和我犯冲，换个地方别人就能看到我了？”

马佳刚洗完澡，趴在沙发的抱枕上露出一只眼睛刷手机，累得连槽都懒得吐：“那你说哪和你不犯冲，赶明儿咱就去……哎你别坐着了赶紧洗澡去，今天弄的这一身臭汗。”

蔡程昱费了老大劲把自己从沙发上撕下来，摇摇晃晃去了浴室。打开花洒让热水从头淋到脚，他感到一丝放松，却也涌起更多的疲倦感。想起刚刚马佳的话。自己随口一说，马佳真的会因为这莫名其妙的理由和自己到处跑吗？去别的地方就能解决问题吗？他变成这个样子到底是因为什么？

胡思乱想并不能解决问题。抹了一把脸，蔡程昱按下思绪，速战速决洗完澡。换上干净的T恤短裤，他又摸出手机，点开龚子棋的微信对话框。

往上翻，他俩的对话还停留在一个多星期前：“我到北京了”“那你要去见马佳吗”“看情况吧”“你怎么这么不给力，这样我看马佳一辈子都不会知道”“不说了快到站了”“兄弟你加加油努努力好吗[表情]”

蔡程昱盯着最后龚子棋发的加油奥利给.jpg，苦笑了一下，发过去一条:“子棋，有空吗，有点事跟你说。”

刚发完那边立刻回复了：“什么事？”看来正碰上他网上冲浪。

蔡程昱思考了一会，简短地把别人看不见自己的情况跟他解释了一下：“……现在就是这样，你有什么想法吗？或者你知道有什么人有类似情况吗？”

没想到龚子棋直接拨了个微信电话过来：“你没事吧？”

“我人还好，但是情况挺严重的，基本上出门不管是助理、摄影师还是不认识的人都这样。”蔡程昱听到门外客厅里电视还在响，压低声音说话：“即使我可以和你打电话，我站在你面前你也可能看不见我。”

“太奇怪了，我也没有听说过这种事，我帮你问问别人，也帮你上网查查有没有线索吧。”蔡程昱听见窸窸窣窣的响声，接下来是电脑开机的声音，“那你现在怎么样，所有人都看不见你，你怎么住酒店怎么吃饭？不会流落街头吧？”

“……其实我现在在佳哥家里。”

那头沉默了好一会：“……蔡程昱你这是私闯民宅，就算你喜欢马佳也不能做偷窥这么变态的事。”

“什么呀什么呀，”蔡程昱涨红了脸，冲电话小声嚷嚷：“不是，佳哥他可以看到我，他让我住他家的。”

“哦？他怎么能看到你？你终于愿意去找他了？怎么回事啊？”

“我当时太懵了，到了他家小区门口还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，结果他出门居然看到我了，还跟我打招呼吓我一跳。”蔡程昱呼一口气：“至于为什么他能看到我，我也不知道。”

“好吧，”龚子棋敲打键盘，“那你们先注意着有什么线索，我这里也查一查。”

“麻烦你了，到时候请你吃饭。”蔡程昱由衷地说。

“行，不过，”蔡程昱听到龚子棋憋着笑的声音，顿时感觉有些不妙：“我觉得这事说不定很好解决，比如让马佳亲你一下就好了，就像那个，青蛙王子，美女与野兽。”

“……还歌剧魅影呢！” 他在龚子棋的大笑中挂断了电话。

 

 

蔡程昱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，听见客厅电视里响着《舌尖上的中国》的背景音乐，心里吐槽到底是哪个电视台安排半夜播这个，然后他把毛巾从头上拿下来，发现马佳趴在沙发上睡着了。

他放轻脚步走过去，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把电视声音调小，又小心翼翼地侧身在沙发边缘坐下。

他坐下的一瞬间马佳动了一下，并没有醒，还无意识地向沙发里缩了缩，把一半脸埋进抱枕。虽然洗完澡有一会了，马佳的身上还是像刚从浴室出来那样散发着热气，他的膝盖碰上了马佳垂在沙发边的手臂，热乎乎的。蔡程昱抬起手想晃晃马佳的胳膊，叫醒他让他回房间睡，然而看见他蹙着的眉头，蔡程昱鬼使神差地调转方向，手指抚上马佳露出来的半边脸颊。

夜晚的风一下又一下地吹开窗帘，远处一辆火车驶过铁轨拉响汽笛，马佳在沙发上微蜷着腿，发出均匀的呼吸声。

客厅暖黄的灯光笼罩着蔡程昱，让他几乎产生一种和马佳共同生活了好久的错觉。电视里舌尖上的中国正播到结尾，因为调小了音量，旁白的声音也仿佛从远处传来一样：“尽管千门万户的家常美味各不相同，但有位作家说，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。”（*1）

蔡程昱叹了口气，站起来，推推马佳的肩膀：“佳哥，起来回房间睡吧。”

 

 

3.

“青春期综合征？”

马佳向团里扯谎请了几天假，带着蔡程昱坐六个小时高铁去了上海——说“带着”也不准确，毕竟蔡程昱自己可以买高铁票，只不过他坐在座位上其他人都以为是空位——见到龚子棋，就听到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名字。

 

 

去上海是马佳提出来的，原因当然不是“和北京犯冲”，而是他觉得在上海这个地方认识蔡程昱的人比北京要多，最起码他的老师同学好友都认识他，里面说不定就有能看得见他的人。

在去北京的路上，马佳想了想，还是掏出手机给龚子棋发了个消息，问他在不在上海。

龚子棋回复很快：“在。”过了一会又发了一条：“是蔡程昱的事情吗？”

马佳扭头看一眼蔡程昱，这人正坐在窗边戴着耳机摇头晃脑，看上去相当没心没肺。看来他也没必要再问蔡程昱需不需要告诉龚子棋这件事了，直接跟龚子棋约好在上音门口见面。

从虹桥站坐出租车到订好的酒店，再从酒店到上音的南门，出租车司机、酒店前台、便利店的店员都没有对蔡程昱有任何反应，即使蔡程昱的广告牌就挂在旁边。马佳和蔡程昱一起站在南门马路对面等龚子棋，有粉丝认出了马佳，雀跃地朝他打招呼，问他怎么来上海了，最近有什么工作，又问他有没有见到蔡蔡子棋。马佳听到这话在心里叹气，一边回答粉丝接二连三的问题，一边分神留意着身边的蔡程昱。然而蔡程昱仿佛没听到一样，抬头向南门张望。

龚子棋穿得极富有个人特色，马佳一眼就从人群中认出了他，赶紧和粉丝道别，向龚子棋挥手，指了指旁边停着的出租车。

龚子棋坐上出租车的副驾，向司机报了个地址，就扭头看向后座：“怎么样？”

马佳摇摇头，又有些紧张地问他：“你可以看到吗？”

龚子棋看了看后座盯着他的蔡程昱，点点头，简短地说：“我查出来点东西，我们等下说。”

 

 

三个人在餐馆的小包间坐下，等上完菜服务员把门带上，龚子棋才说出“青春期综合征”这个名词。马佳皱着眉，嘴上把这几个字念了几遍，没从里面得到什么有用信息，倒是觉得取这个看似专业术语的名字的人跟闹着玩似的。

龚子棋拿出手机点了几下，递给对面的两个人看：“我在微博上搜关键字，看到了一个论坛，进去翻了翻，发现也有人有这个……”他停顿了一下，好像在斟酌用词：“这个类似的症状，还有其他的怪事，他们把这些起了个名字叫‘青春期综合征’。”

蔡程昱接过手机，和马佳凑在一起研究上面的内容。

能听到他人的心声，能看到他人的未来，和他人人格互换，莫名出现的伤口（*2），走不出的小巷，还有和蔡程昱一样从别人眼中消失……看上去简直就像超能力小说或者现代聊斋志异，若不是这种事真的在自己眼前发生过，马佳肯定以为这只是为了博眼球的胡编乱造。他拿过手机仔细翻看，旁边蔡程昱问：“那他们有没有说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？”

“有，但是我看不懂。”龚子棋把手一摊，干脆地说。

坐在对面的两人齐刷刷抬头看他。

“你俩别这么看我好吗，这个真的太高深了，我刚看就一脸懵逼，看了一天还是一脸懵逼，正查资料研究呢。”龚子棋伸手从马佳手里抽回手机，又打开一个页面：“你们自己看。”

马佳看到帖子标题上五个大字“薛定谔的猫”，扫一眼下面满屏的“量子力学”“观测原理”“量子叠加”“不确定原理”，茫然地扭头看蔡程昱。蔡程昱抬手捂住了脸。

上海音乐学院作为“双一流”世界一流学科建设高校，上海市高水平地方高校建设学校，欧洲音乐学院联盟成员，环太平洋音乐学院联盟成员，中国现代专业音乐教育的奠基者和孵化器，音乐家的摇篮（*3），并不要求学生辅修现代物理学。

马佳咳了一下，为这个简短的信息交流总结陈词：“先吃饭吧。”

 

 

饭后龚子棋并没有直接坐车回住处，三个人在大马路上遛食。

马佳给蔡程昱出主意：“要不然你去见见同学老师？”

蔡程昱摇头：“其实今天在南门的时候，就有一个之前的同学从我们身边走过去了，她连个眼神都没给我。算了吧。”

龚子棋安慰他：“至少我和马佳都能看到你，肯定有我们能看到你的原因。”

蔡程昱沉默不语。三个人走到一家便利店门口，马佳去买饮料，剩下两人在门口等他。

等他回来递给两人饮料的时候，龚子棋突然说：“你们看。”

两人顺着龚子棋的目光看向对面的公交站，蔡程昱为某音乐节目拍的半身像在大广告牌上发着光。

“我刚刚就在想，马佳和我都能看到，是不是说明这个事情和声入人心有关？”龚子棋收回视线，拧开冰红茶的盖子：“其实我觉得你们可以去长沙一趟，找找线索。”

他拍拍蔡程昱的肩膀：“你也别太着急了，我最近也帮你研究，你们多去些地方看看，总能找到解决办法的。”

 

 

4.

出了长沙南站，马佳叫了一辆滴滴，和蔡程昱直奔酒店。

站在酒店的大厅里，脚下是软软的地毯，马佳有些恍惚，好像自己刚录完补拍镜头正准备回去休息，又好像自己离开这里已经很久了。

确实很久了，虽然感觉没什么大变化，但是站在这里的终究已经不是27岁的自己了。

那蔡程昱还是那个20岁的他吗？马佳脑海中划过这个念头。他扭头看看蔡程昱，这人一进门就自觉跑到休息区，现在正坐在沙发上东张西望。感受到他的视线，露出了一副“怎么了是办入住有问题吗”的关切神情。

马佳冲他摆摆手，向前台走过去。

 

 

去剧院周边转了一圈，两人一无所获。尽管已经预想到了这个结果，马佳还是有些失望。他和蔡程昱一前一后走在酒店的走廊上，突然听到前面有人打招呼：“哎，那个小伙子！”

马佳抬起头，看见一位穿着保洁服的阿姨正在冲他招手：“好久不见啊，你怎么回来了，是不是又有演出啦？”

马佳认出这是录节目时打扫他这层的阿姨。那时候他和谁都自来熟，见到阿姨也热情招呼，一来二去就认识了。

看到熟悉的人，马佳不自觉地放松下来：“阿姨。”

许久不见被认出来，阿姨显得很高兴，停下手里的活和他聊了起来。一番问候之后问起他此行的原因，马佳含糊地回答是来这边有事。

阿姨以为是还不能公开的节目，也就不再追问，转而说起这么久不见，马佳都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。

马佳听阿姨一副孩子长大一样的语气，忍不住笑了。看到蔡程昱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边，马佳试探性地问了一句：“阿姨，你还记得蔡程昱吗？”

阿姨脸上还有笑容，但是说出来的话却让马佳感到不对劲：“蔡程昱是谁？”

“就是那个，蔡程昱，蔡蔡，20多岁，和星元一间的那个蔡程昱。”马佳有些着急，说出来的话颠三倒四。

阿姨很惊讶：“你说星元啊？他不是一个人住吗？”

“什么！……”

“星元我记得，住在这屋的小伙子嘛，”阿姨指着不远处一个房间：“本来安排有人跟他一起住，但是那个人录节目之前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不来了，节目组没再安排别人，他就一个人住的这个房间。”

怎么会这样，怎么会这样，马佳感觉脑袋嗡地一下，全身都动不了了。他转身跑向楼梯间，身后阿姨好像在喊他，他没管，打开楼梯间的门向下冲。他感觉每一步都不像是自己迈出的，只能在平地上踉踉跄跄，跑到大厅，向前台的工作人员急冲冲地发问：“你记得蔡程昱吗？”

前台的工作的小姑娘被他吓了一跳，听清他的问题之后说：“不好意思先生，您可以把房间号报给我，我查一下今天有没有人留言……”

马佳打断她：“不是，我是说，你认不认识蔡程昱，就是那个从声入人心出来的，唱男高音的蔡程昱，他在湖南台还录了很多节目……”

前台姑娘这时认出了他：“呀，您是当时……”继而有些茫然地说：“我记得声入人心里没有一位叫做蔡程昱的选手。”

马佳捏紧了拳头，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抖：“不可能，绝对有一个叫蔡程昱的人，他还是首席。当时他就在这儿，我们一起录的节目……”

“您当时录了这么久的节目，怎么会记不得谁参加谁没参加呢……”小姑娘睁大眼睛，看上去被他的样子吓坏了。

马佳没再问她问题，转身跑出酒店大门。

正是傍晚，街上人来人往。马佳冲到街上，抓住他看到的第一个人的肩膀问：“你知道蔡程昱吗？”那人疑惑地看了马佳一眼，挣开他走了。

马佳连着问了好几个人，有的人摇摇头直接走开，有的人对节目有印象，但是对蔡程昱这个人完全不记得。

对了，还有这个。马佳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拿出手机，打开浏览器搜索蔡程昱。搜索结果立刻跳出来了，却不是马佳想要看到的：“蔡程昱 有多少蔡程昱，蔡程昱同名同姓-人人网 校内”“蔡程昱关联公司查询-蔡程昱投资的公司-蔡程昱相关企业信息查询”……

周围已经有人开始围观，马佳仿佛没看到他们，攥着手机的手慢慢垂下来。他呆立在人行道中间，看着周围熟悉的环境，感到恐惧像潮水一样从五脏六腑涌出，没过他的胸口，脖子，头顶。

突然有人拉他的胳膊，他扭头一看，蔡程昱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过来，站在他身后：“佳哥，回去吧。”

 

 

5.

蔡程昱赶过来想拦住马佳，因为这个人冲出去的时候精神状态实在很吓人。

自己都变成这样了还有空担心别人，他边自嘲边拉住前面马佳的胳膊：“佳哥，回去吧。”

马佳转过身，看向他的眼神迷茫又慌乱，他从没见过马佳这个表情。一瞬间他内心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，但最后他只是拉着马佳重复：“回去吧。”

蔡程昱没有想到马佳突然攥住他的胳膊往回走，没有反应过来就被被马佳拽着走回了酒店。

到了房间门口，马佳左手从兜里掏出房卡刷卡开门，拉着蔡程昱进了房间。

蔡程昱看向马佳还抓着他胳膊的右手，犹犹豫豫地说了一声：“那个，佳哥……”

马佳如梦初醒般放开，掩饰似的搓了把头发：“那什么，我去抽根烟。”打开房门出去了。

蔡程昱看着他关门出去，叹了口气坐在自己的床上，看了一眼胳膊上的红印。

刚才这人真的使了好大劲啊。

蔡程昱摇摇头，把脑子里有的没的都甩到一边，拿出手机打开浏览器。

虽然和预想一样搜不出关于自己的任何信息，蔡程昱还是有些不甘心。他给助理发微信，等了10分钟对方没有回复。他又发了条微博，平时他随便发点什么都会热闹起来的评论和私信里，没有任何新回复记录，一刷新，连这条微博也不见了。

他盯着自己微博主页的头像和名字，感觉它们在慢慢扭曲，变成模糊的色块。他消失了，不存在了。“蔡程昱”这个人刚开始只是不能被别人看到，而现在已经不存在于别人的记忆里。会不会自己的亲人也不记得了？会不会等会马佳回来，也……？

门锁“滴”响了一声，蔡程昱僵住了。他听见门把手转动，门被关上，接着马佳走了进来。

 

 

马佳走进房间坐到蔡程昱旁边，酝酿了一会，开口说：“那什么，我们要不要回趟你家，家里那边绝对会有人认识你……”

这话马佳虽然是之前就考虑好的，但现在他自己说着也心里没底。蔡程昱坐在旁边，不出声，马佳试探着抬手晃晃他的胳膊：“程昱？”

马佳一摸到蔡程昱的胳膊，感觉到他僵硬的肩膀慢慢卸下一股力来。蔡程昱抬起头看着马佳，讲的却是另一件事：“佳哥，我有点害怕，今晚上我们能把床拼在一起睡吗？”

马佳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，等听清之后忙不迭点头：“可以，当然可以。”

 

 

因为铺着地毯，挪床费了好大劲。马佳躺在床上刷手机，蔡程昱在卫生间里刷牙。

马佳点开微信发了会呆，然后给龚子棋发消息：“你还记得蔡程昱吗？”

龚子棋发了个问号过来：“记得，怎么问这种问题？”

马佳紧紧捏着手机的手放松了一点：“唉，都不知道该怎么说。”

他按住语音，想了想还是打字把今天下午的事情跟龚子棋说了一遍。龚子棋过了一会才回信息，好像是在消化这个事情：“……那你们现在怎么办？”

怎么办？马佳用手捏捏眉心，在对话框里打字：“走一步看一步吧。”

 

 

蔡程昱从卫生间出来，把床头灯关了，在他那边床上仰面躺倒。马佳匆匆把手机熄屏充上电，也关了自己的床头灯躺下，但连日奔波的疲惫不能让他感到困意。从蔡程昱突然出现在小区门口，到这几天徒劳地寻找解决方法，尽管他亲眼所见，但“蔡程昱无法被看到”这件事还是让他感觉到不真实。要不是龚子棋，他甚至觉得这件事会不会是假的，会不会蔡程昱就在全国跑着唱歌、录节目，一切都是自己在做梦。他希望这个梦醒来事情就结束了，但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情却变得更加超现实，也更加残酷地向他证明了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。这个事实冲击着他的精神，他不由自主地恍惚起来。

马佳在脑海里回想这几天蔡程昱的样子，蔡程昱坐在餐桌前夹菜，蔡程昱坐在沙发上无聊地拿着遥控器换台，蔡程昱在高铁上打瞌睡，还有……下午蔡程昱拉住他的那个表情。他看不懂那个表情，但是这些都如此真实，根本不可能是自己的幻觉。

他翻了个身，看到蔡程昱平躺着，眼睛合上，呼吸很轻地睡着。

你是真的，对吗。

他神使鬼差地伸出手，摸到蔡程昱摊在一旁的手腕。他把手指搭上去，感到对方皮肤下脉搏规律地跳动着，心里的不安逐渐平息，他突然感到有些困了。

 

 

别睡。蔡程昱在心里对自己说。

他感到马佳翻了个身面对他，接着带着温热的手指轻轻搭在了他的手腕上。

对方碰到他的一瞬间他的手不由自主地绷紧了一下。放松，放松，他告诉自己，让自己不要被对方发现。过了几分钟他听见了对方均匀的呼吸声。

他在心里叹了口气。刚开始他在小区门口被马佳发现的时候，即使内心恐慌，他还是有一丝窃喜和安心。但接下来的每天安心感都在消失着，他开始提心吊胆，生怕马佳哪天就看不到他了。就算是下午马佳一直拉着他的胳膊，他的心里也是慌张的。这种巨大的恐惧仅仅源于生存的本能吗？他一直逃避着这个复杂的情感问题。但是刚才马佳的手搭在他的手腕的时候，内心突然一片平静。

原来我已经这么喜欢他，喜欢到已经不能承受被他忘记的可能。

蔡程昱翻转手心，轻轻覆在那个人的手指上。

我想回去，回到有他的那个地方。

 

*1：此句来自舌尖上的中国第二季第四集。

*2：以上四个设定均来自《青春猪头少年不会梦到兔女郎学姐》动画。

*3：以上来自百度百科“上海音乐学院”词条。